「戀殖」與「人心未回歸」的真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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書評章詩依2014年09月22日

《殖民家國外》羅永生/著,香港牛津大學出版社。

章詩依為媒體人,常住香港。

2014年香港「七一」大遊行,一名抗議者揮舞着殖民時期香港的旗幟。

2014年香港「七一」大遊行,

一名抗議者揮舞着殖民時期香港的旗幟。

Vincent Yu/Associated Press

 

「戀殖」與「人心未回歸」的真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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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人眼中,

香港是一座非常西方化的城市。

 

但在香港呆上一段時間,就會發現,

日常生活中的香港,其實有着很中國的一面,

它保留了許多內地都已褪色甚至不存在的中國傳統文化和習俗,

比如人氣旺盛的春節廟會、熱烈的中秋節舞火龍、

已經堅持了24年的全港舊體詩詞創作大賽等。

 

然而,用內地一些愛國者的眼睛看過去,

香港仍是一座散發著殖民地腐朽氣息的城市。

 

這一多少有些矛盾的現象反映了當下香港的一個困境:

香港人在文化認同與國家認同上的衝突。

 

很多香港人,在文化意義上認同自己是中國人,

但他們難以認同共產黨政權,由此影響了國家認同。

 

北京顯然也被這一現象所困擾。

 

不過它認為問題出在香港人「人心未回歸」,

於是試圖推動在香港中小學裡開展「國民教育」,

導致香港市民激烈的反彈,

2012年八九月間,

爆發了十幾萬人的大遊行,「國民教育」不得不胎死腹中。

 

香港人勝利了,但也更加深了北京對香港的不信任。

 

同一年的七一遊行,

赫然出現了港英時期代表香港的龍獅旗,

也強烈刺激了北京與內地民眾的神經,

媒體上開始出現「戀殖」一詞,

用以描述部分香港人懷念港英殖民時代的情緒。

 

香港左派媒體自然對所謂「戀殖」現象大張旗鼓地口誅筆伐,

本已在香港衰落的後殖民研究也借勢再度成為顯學。

 

今年七月的香港書展上,

香港牛津出版社推出的《殖民家國外》一書,

不待書展結束,已經賣到脫銷。

 

該書由多篇文化、政治評論文章合集而成,

關於後殖民研究的內容,只佔全書的四分之一,

但書名顯示這部分內容恰是書的賣點所在。

 

《殖民家國外》的作者羅永生,

上個世紀八十年代擔任過香港中文大學學生會會長,

是當時主張香港「民主回歸」的代表人物之一。

 

這一主張支持香港回歸中國,

但認為要將香港建成中國土地上一個民主化的試點。

 

他現為嶺南大學文化研究系副教授,據其自述,

1982年,撒切爾夫人經北京到香港訪問時,

他是首批跑到啟德機場抗議的學生之一,

因為撒切爾夫人在北京聲稱「三個(不平等)條約」有效。

 

羅永生這一代大學生,曾被《人民日報》讚譽為愛國青年。

 

羅永生是香港學術界堅持用後殖民主義研究框架

來分析香港政治現狀的學者之一,

2007年,

香港牛津出版社曾出版過他的《殖民無間道》一書,

該書最引人注目的見解,是將英國統治香港的手法,

做了「勾結式殖民主義」這樣帶有強烈批判色彩的概括。

 

其核心含義,

是指英國殖民政府吸納香港少數華人精英,

培養其對宗主國的效忠,然後利用這部分少數華人,

把香港建成一個環繞這些高等華人的奴性結構。

 

回歸之後,

種勾結式的殖民結構得以保留,

只不過,勾結的雙方,

置換為香港特區政府與親北京的大商家。

 

羅永生認為,

北京中央政府出於「平穩過渡」考慮

而刻意延續的這種殖民時期的勾結式結構,

是今日香港許多政治與社會弊病的癥結所在。

 

這些弊病主要包括:

特區政府施政的認受性低;

即使溫和的社會改革也受到大商家的阻撓而難以推進,

一些必要的福利改革被指為走向「社會主義」。

 

他認為,只有在香港實行真正的民主選舉,

才能打破這種勾結式的政治結構,

也才能改變殖民統治給香港人遺留的奴性心理。

 

在新書《殖民家國外》中,

「勾結式殖民主義」仍是羅永生分析

今日香港社會政治現狀所使用的武器,

只是,他要處理的具體議題則比七年前複雜、尖銳得多,

而他也將自己的武器改裝得更為鋒利。

 

今日香港,社會撕裂加劇

以爭取「真普選」為目標的佔領中環運動箭在弦上,

政治的未來充滿了不確定性。

 

「戀殖」是此書重點處理的問題之一。

 

羅永生把香港人的戀殖現象分為兩種,

一種是普通香港人基於對回歸後現實的不滿產生的懷舊心理,

另一種則是部分香港知識分子為了抗拒以國族主義面目出現的天朝主義,

採取的策略性戀殖,也即為了反擊回歸後北京對香港核心價值的侵蝕,

托古改制,故意將殖民時代說成一個善治的神話。

 

在羅永生看來,

戀殖現象產生的原因,十足具有諷刺意味

——它竟然根植於種種「反殖民」「去殖民」的討伐行動。

 

這些討伐行動由親北京的香港建制派發起。

 

這是「南轅北轍」成語的現代版。

 

羅永生認為,

本來,香港主權移交的起初十年,香港縱有風浪,

政治身份認同並不是一個問題,

因為人們認為基本法承諾的「一國兩制」仍然在被實踐中,

即使是其中最為敏感的政治改革部分,

也只有步伐快慢的爭論,不存在信任崩潰的情況。

 

而當香港人民主政治意識上升,

要求打破從殖民時代延續下來的勾結式政治結構時,

既得利益的建制派卻罔顧港人正常的政治訴求,

把一切爭議都上升為關於身份認同的對立,

聯繫到對民族與國家的忠誠問題上,

並把香港的民主政治爭議上升為「敵我」矛盾。

 

正是在火力十足的批判聲中,

在種種對意識形態的控制舉動中,

真正的戀殖才被呼喚出來。

 

這一邏輯,看似荒謬,卻未必沒有今天香港的客觀現實做支撐。

 

在網絡上,流行着香港青年人這樣的話語:

英國人不會對我們說

你們是狗是奴才,

沒有英國照顧你們早就完蛋了,

英國人沒有強迫我們去頌揚女皇

·····凡此種種,

都在為羅永生的分析提供佐證。

 

事實上,打出龍獅旗的,正是香港的年輕一代。

 

關於香港的殖民地經驗,是羅永生要處理的另一個問題。

 

在對這一問題的處理中,

他有力地回答了對香港人「人心未回歸」的指控。

 

在書中的「『不從國教』的香港」一文中,

羅永生高聲反對香港人「人心未回歸」這一說法,

認為這是把香港人看成了「有缺陷的中國人」,

看成了所謂「失去了民族的根」的孤苦一群,

需要進行補課、療救。

 

而羅永生認為,香港雖然是英國殖民地,

但英國人沒有針對香港人的「文化殖民」計劃,

更沒有如英國統治馬來西亞時期那樣,

刻意打壓華人華文教育的「文化排斥」計劃,

因此,香港人根本就沒有華人身份被殖民當局貶抑的狀況。

 

香港人的華人身份認同不存在問題。

 

相反,

香港人卻有內地中國人從來沒有過的

在法治、自由及廉潔的社會下生活的體驗,

在近現代歷史上,

香港不但為花果飄零的中國傳統文化提供了避難所,

更難得地屢屢充當中國革命與爭取民主運動的堡壘。

 

言下之意,

殖民地經驗不是香港人的原罪,

香港人不需要救贖,

更無須自卑。

 

相反,香港人應該驕傲。

 

從這個前提出發,

羅永生堅決反對以「國民教育」為名

而以「黨國教育」為實的人心改造工程,

對於這盤熱氣騰騰地端到香港人面前的「大菜」,

他回敬以這樣的話:

 

香港人不是因為受殖民宗主國英國的洗腦,

才對「中國」的「國家認同」保持距離,

而是因為他們的過去及現在,

都曾客觀地見證,

無論是「中華民國」或「中華人民共和國」,

都難以理所當然地成為他們能無條件地去認同的「中國」。

 

相反,

只要「黨國」仍是現實,

而真正從屬於人民「國家」仍無奈地只是遙遠的美好想像的時候,

香港人仍然會更樂於活在「家國以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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