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11」九週年:紐約客永久的痛

 

「9.11」九週年紐約客永久的痛

夏明  美國自由撰稿人

http://www.bbc.co.uk/zhongwen/trad/world/2010/09/100911_xiaming_911.shtml

紐約

世貿遺址記錄了難忘的歷史

一九九七年我的全家遷居紐約,我們成了紐約客。

新的身份認同幾乎建立在了世貿大廈兩座擎天柱上。

我相信它們的永恆存在,所以總是沒有抽空去參觀訪問。

直到2001年八月三十一號因為陪同來自中國的同學,才帶女兒登上了世貿大廈的頂端。十一天後,它們就永久消失了。

每一個紐約人都能清楚地記住「9.11」事件那一刻他們在幹什麼。

那一個秋高氣爽的早晨,我沒課呆在家裏;那時刻妻子通常是乘地鐵到世貿大廈轉車去上班。巧的是那天她擔心乘公交會遲到,決定開車去上班,僥倖繞過危險。

她一到單位就看見世貿大廈北樓被撞,著火冒煙。她立即通知我,所以我打開電視,看著悲劇的發生和惡化,目睹南樓被撞,雙樓轟然垮下。

我四歲的女兒還記得,飛機撞了高樓,當天媽媽沒法回家;我去接回了一個伯伯和阿姨還帶著一個比她稍大的女兒,他們住在我們家裏(是的,我的同學正在那裏開會,妻女住在萬豪賓館;他們幸運地死裏逃生)。

 

無法明白

但直到今天,我女兒都無法明白為什麼這一切會發生,她也不願意觸及這個話題。

我想,她的幼小心靈也留下了不能彌合的創傷。

我的社區斯德頓島共有274人死亡,其中多數是警察和消防隊員。可以想像,居民的反應是強烈的。

我的鄰居,一位二戰老兵的妻子,斷言這不會就此了結,一場戰爭會開始。

一位居民給當地報紙寫信說道:

「用我們的原子彈把阿富汗消失掉!」

美國擁有世界上最先進的武器和最強大的軍隊,武力成為許多人的首選、成為簡單的復仇雪恨的方式,對此我一點不感到吃驚。

讓我吃驚的倒是另外兩類人:許多的紐約人不明白為什麼無辜受到傷害。

他們真誠的無辜感覺使我這個教授國際政治的學者感到悲哀。

作為世界唯一超級大國的居民不明白自己的國家和文化對許多其他國家或文化曾經有意或無意帶來的傷痛;不明白或不曾意識到在強行推行西方現代化的同時,經濟和文化侵略會深深地摧毀另一個古老文明的傳統和傷害另一群人民的自尊。

正如英國的《經濟學家》雜誌發表的一項評論所述:

世界的悲劇在於全球超級大國的國民對國際事務無知

我如此述說,並非要建立這麼一個因果關係:因為美國對世界某一國家曾施行不義,所以導致「9.11」事件,同時也提供了該事件的合理性。

邪惡之所以為邪惡,是因為它不需要緣由,也不需要合理論證。

我要說的是,當我們經歷深深的傷痛時,我們應該對他人和他國的傷痛變得更敏感,從而對自己和本國的行為政策進行更為客觀的反思。

 

多元和寬容

「9.11」事件後美國加強了國際關係和伊斯蘭文明的教育,同時開展了「人民外交」,恐怕就是一種努力,試圖改變國民虛假的無辜意識,加強他們的國際事務的意識,從而做到真正的無辜。

真正讓我震撼的還是這樣一群人,他們也是紐約的絕大多數:未亡人默默地哀悼逝去的親人和朋友,儘管他們無法止住傷心的淚水,但他們展示了極大的心力來克制自己的悲傷、並阻止悲傷自動地向憤怒、憎恨和復仇滑落。

人類永遠沒法擺脫愛與恨的共生和衝突。震撼人心的是在經歷和目睹死亡的破壞力後,無數的善良紐約人更加刻意地予人以友愛和微笑,以默默無聞、無怨無悔的平和態度來清理創傷、重建生活。這種平靜中蘊含的力量和優雅是人性中的至美。

與誇張的詛咒、毫無顧忌的嚎啕大哭、發誓「血債要用血來還」相比,這種「只能從紅腫的眼睛、顫抖的嘴唇和面頰」上看到的「節制、安靜和莊嚴的傷心」更能讓我們肅然起敬。「它把靜默投射在我們身上。我們生起崇敬之心,我們變得小心翼翼,擔心我們有冒失之舉,破壞這種唯有堅強的毅力才能營造的寧靜」(亞當-斯密語)。

我們因此可以明白為什麼紐約是受難中心,但它卻始終是反戰的中心。

所有的紐約居民其實都是「外來客」。由於移民的數量眾多,有人說紐約不是美國,它是世界的首都。

但另一方面,由於種族和文化的多元和寬容,任何一個外來者又沒有客居他鄉的感覺,倒是很快覺得賓至如歸。它體現的多元文化特徵又使它成為最美國的城市。

事實證明,在經歷傷痛後,紐約居民巨大多數支持希拉里-克林頓為參議員而後為總統候選人,支持一個有阿拉伯名字「侯賽因」為中名的奧巴馬為美國總統。儘管一段時間紐約人與美國大多數國民相左,但後者終於走近了前者:美國停止了在伊拉克的戰事。

 

紐約人精神

美國總統和紐約市長申言:穆斯林信徒有權利在世貿大廈地段建清真寺。

這是「9.11」事件後反映出的紐約人精神。

「9.11」事件後,本-拉登曾說過:「美國人愛生命,我們擁抱死亡。這是我們的區別。」一群以憎恨為燃料、以暴力為手段、以死亡為歸宿的恐怖分子,不僅僅只是美國的敵人,也是世界文明的敵人,因為所有的偉大宗教,包括伊斯蘭教,都是以珍惜生命、締造和平為根本教義的。

儘管我們個人經常無法阻止和改變我們文化、宗教、民族和國家的行為和選擇,我們還不得不為集體的罪錯承擔道義責任,但在個人層面上,我們可以選擇善良、慈愛和高貴,遠離仇恨、暴力和邪惡。

世貿大樓雙樓垮塌後十一天,我買了十一顆松柏樹,分成兩排呈「11」型種在了我的花園裏。

九年前,它們幫我從深深的抑鬱中解脫。九年後的今天,它們已經鬱鬱蔥蔥、充滿生命的活力。紐約人也會像往年一樣聚在一起,展示慈愛和寬容的力量,慶祝生命的神聖偉大。